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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炎兴元年

    六年夏,魏大兴徒众,命征西将军邓艾、镇西将军钟会、雍州刺史诸葛绪数道并攻。於是遣左右车骑将军张翼、廖化、辅国大将军董厥等拒之。大赦。改元为炎兴。冬,邓艾破卫将军诸葛瞻於绵竹。用光禄大夫谯周策,降於艾。——《三国志·蜀书·后主传》
    后主请降於艾,艾前据成都。维等初闻瞻破,或闻后主欲固守成都,或闻欲东入吴,或闻欲南入建宁,於是引军由广汉、郪道以审虚实。寻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诣会於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砍石。会厚待维等,皆权还其印号节盖。——《三国志·蜀书·姜维传》
    维教会诛北来诸将,诸将既死,徐欲杀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密书与后主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华阳国志》
    会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其明日,悉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丧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文王,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所请群官,悉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时方给与姜维铠杖,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有顷,白兵走向城。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维曰:"但当击之耳。"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柱门,兵斫门,不能破。斯须,门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卒兵相得。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既格斩维,争赴杀会。——《三国志·魏书·钟会传》

    他懵懵懂懂地在人群里走着,队伍很长,弯弯曲曲地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只记得那个地方也像这里似的,满眼的红色,如火焰般绽放,又如鲜血般弥漫开来。
    路边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高的那个瘦得可怕,脸上煞白,矮的那个胖得像球,面皮黝黑。两人不时催促道:“快走快走,别磨蹭了,路还长着呢!”
    人们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往前蹭,熙熙攘攘的,那么多人,却悄无声息。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条河边。他走得渴了,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喝水,却只闻到一股恶臭。仔细一看,河里虫蛇满布,流的竟全是腥气扑鼻的血水。 他惊骇之下胃里一阵翻腾,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了起来。
    “名字!”一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旁,捧着个册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努力地回想:“姜……他们都叫我老姜。”
    “那是姓,名呢?”
    “不记得了。”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他的名了,主子只是叫他:“老姜,老姜……”
    那人摇摇头,把他拎起来,扶到一座桥边。
    青石桥面,约八尺宽,人群在这里被分为两排,桥西为女,桥东为男,桥上云雾缭绕,桥顶支着一口大锅,旁边站着一个老妇。
    一高一矮那两人快步走上前去,老妇笑着递上一碗汤:“二位大人喝口汤解解渴?”
    “这老太婆,又胡闹,你这汤岂是能随便喝的?”高的那人呵斥道。
老妇把碗收了回去:“看二位大人辛苦,想犒劳一下大人嘛,这么凶做什么。今天怎么人这么多?”
    “是啊,从午后到现在就没闲着。”矮子抹抹汗,“一会儿还要回去拿人。看这架势,得忙上好几天!”
    “这是哪个造孽的搞出这些事,我这汤都快不够了。”老妇向锅底加了把柴禾,一抬头看到他走近了,连忙满面堆笑地递上一碗:“走得累了罢,喝碗汤解解渴。”
    他接过碗来,刚要张嘴,又听到老妇在他耳边念道:“人死如云散,前世已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也都看开了罢。”
    他一惊:“死了?”
    “当然是死了。”矮子不耐烦地说,“不然这奈何桥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你靠近的么?快喝汤,喝完了赶紧赶路,后面那么多人排着呢。”
    他犹豫地捧着手中的碗,茫然四顾,突然瞥到老妇的身边摆着一块大石,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
    他凑过去看,最上一排是三个大字:“三生石”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那么大的火,那么密的箭,那么多的人,杀声震天。他一面挥着刀,一面拉着主子的一条臂膀拖着他奋力往人群走,主子看着他,眼神空洞,面色苍白。突然不知谁推了他一把,他松了手,人群便如蚂蚁般涌来,将主子吞没了。
    “啪”,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他蹲下大哭了起来。
    “唉怎么了这是?”高个子连忙过来扶他,一面又埋怨孟婆:“你这老太婆也真是的,没事跟他说那些做什么?又给我们找麻烦。唉,你,别哭了,有什么事放不下呀,快喝汤,喝完就好了。”
    他拼命推开高个子:“我不喝……不能喝……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要回去……回去……”
    “这个人真是疯了。”矮子也过来搀他,“回哪里去啊?没听说黄泉路还能倒着走的,想让我们在阎王面前交不了差吗?”
    老妇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绕过汤锅在他面前蹲下来:“你想回哪里?想回到何时啊?”
    他努力地搜寻脑中的记忆:“汉……季汉……大将军……炎兴……”
    老妇笑得更深了,拍拍他肩膀,突然一把将他推下了桥。
    “唉你……你干什么?”高个子吃了一惊。
    老妇站起来,在裙子上抹了抹手:“这样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喝汤的,带到阎王面前也是哭哭啼啼地惹他老人家心烦,不如遂了他的意踢回凡间让他再走一遭。反正生死簿上定了的事情,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多费点功夫罢了,阎王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的。”
    “话是这么说,”矮子无奈地说,“只是我们又得多跑一趟,你这老太婆不是拿我们遛着玩吗?”
    老妇搅了搅汤勺:“老身在桥上这么长时间了,除了熬汤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就当是给老身解解闷,啊?二位大人若还是不解气,就再喝我老太婆一碗刚出锅的热汤?”

九月,阴平桥头
    邓艾来的时候,诸葛绪正在和一只苍蝇较劲。
    说来也怪,此时陇南一带已近深秋,天气渐凉,蚊虫已经少见。不知这只苍蝇怎么生命力如此旺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的军帐,在他耳边嗡嗡嗡地绕来绕去搅得人心烦意乱,且偏又异常机警,你若挥手去赶它便如隐身一般消失不见,等你静心坐下来它又一秒不差地再次出现。
    简直如同姜维一般讨厌。
    一想到姜维,诸葛绪的头立刻疼了起来。
    这个名字对于雍凉一带人氏来说并不陌生,近十几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骚扰一番,最频繁的时候几乎年年出兵。虽说双方互有胜败,蜀国一方也从未占过太多实质性的便宜,但是身为一州刺史每天都要想一遍“姜维何时再来”,仿佛头上悬着一把锤子,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所以司马昭提出伐蜀时,虽然朝中反对之声不少,诸葛绪却是暗暗赞同的。虽说蜀地难行,又有秦岭天险,但以魏国国势,若真是硬啃未必会啃不下来。反对之士大概是被当年大司马的遭遇吓破了胆,只是,姜维毕竟还不是诸葛亮。
    于是诸葛绪便意气风发地带着三万人出发了。他的任务是和邓艾分两路截击姜维,更确切地说,他负责切断沓中与蜀地的联系,挡住姜维东进的路线,为钟会攻打汉中扫除后顾之忧。本来几乎都要成功了。彼时沓中蜀军刚刚在漒川口败于杨欣,辎重丢了不少,狼狈不堪。而诸葛绪早已占据阴平桥头,以逸待劳,就算不能全歼至少也可以对敌军予以重创。
    然而诸葛绪还是低估了姜维。当他得知姜维军队突然向北移动时几乎来不及多想就立刻下令赶往武街——那里兵力空虚,倘若被断了归路他诸葛绪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行出三十里,直到部下来报蜀军又突然转向东行,诸葛绪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当魏军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地赶回桥头时姜维的部队早已提前一天安然过桥,留下诸葛绪望着白水一言不发。
    邓艾从沓中赶来后并未责怪他什么,风霜刀刻的脸上一切如常,但诸葛绪从此之后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段谷一战后,邓艾已被魏人视为姜维的克星,相比之下,诸葛绪却这么丢人现眼地被摆了一道,把事情办砸了。不但自己觉得在邓艾面前矮了一头,连军中也隐隐传开了“倘若邓侯亲自在此早就将姜维生擒了”的议论。
    而这个邓侯现在偏偏正站在帐外。
    诸葛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把邓艾迎进帐来,客客气气地寒暄道:“邓侯还没睡?这么晚来访是有何事吗?”
    邓艾掏出一封信:“相国大人来信了。”说完把信递到诸葛绪手中。
    信是写给邓艾的。在信中司马昭同意了他此前的建议,由阴平出兵江油,从西边走小路绕过剑阁奇袭蜀地腹心。邓艾今晚前来的目的是邀诸葛绪同行,他准备到时自率精锐在前开路,让诸葛绪带人在后负责粮草辎重。“倘若能得佑明相助必将为我之大幸。”话是好话,但听的人心虚,总嗅出一丝讥讽的味道。
    诸葛绪觉得司马昭和邓艾都疯了。
    当初邓艾上书时诸葛绪也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想过朝廷会同意这个疯狂的计划。他知道此时姜维正在剑阁死死堵着钟会,若是真能绕过剑阁,倒也不失为扭转当前胶着局面的一个好机会。只是阴平小道地势艰险山高谷深,就算他邓艾能奇迹般地活着走出去,粮运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那峭壁上的狭窄险道,哪怕是偷来蜀军的木牛流马恐怕也无济于事。到时一支缺粮少衣的轻兵直扑蜀中腹地,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诸葛绪怎么也想不明白司马昭是什么心思,但不管怎样,他可没打算给邓艾陪葬。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邓侯妙计,在下本当助邓侯一臂之力,只不过……这封信乃是司马相国写给邓侯的……”
    邓艾看着他:“佑明的意思是?”
    “在下接到的命令只是截击姜维,并非南行,这个……这个,恐怕是不便承命啊。不如这样,邓侯自率兵马先行,在下则奉原命去白水关与钟司徒会合一同牵制姜维,邓侯以为如何?”特意说了“牵制”二字,以示自己去白水关是配合邓艾的行动,并非胆小畏战。
    邓艾两道锐利的目光扫来,诸葛绪慌忙低下头,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立刻就被看穿了。然而邓艾也只是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张嘴说:    “若如此,明日便分头行动吧。只是……钟……”
    “邓侯说什么?”
    “没……没什么,那便再……再会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几十年了,这口吃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诸葛绪暗暗笑道。
    一阵秋风袭来,诸葛绪紧了紧衣襟。夜深了,也该早点歇息了,明天就要准备东行,截击姜维失败一事,还不知道钟司徒会不会追究。
一想到钟会那张似笑非笑的白皙面皮,诸葛绪的头又开始疼了。
    那只苍蝇不知从哪里又晃了过来,嗡……嗡……嗡……

十月,阴平小道
    川西山地的初冬竟然这样冷。
    邓艾把身上的毡子又裹紧了些,不敢生火,也只有这么硬撑着。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哨兵的身影,瑟瑟发抖萎靡不振地啃着冷干粮,时不时朝他这里看几眼,大概是打算着趁主帅打盹时偷点懒。
    他们自阴平出发后已经几百里不见人烟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山岭、峭壁、悬崖,连绵不绝从身体两侧挤压过来。沿途的栈道皆破败不堪,不能站人,可见蜀军已多年不至。他们边行军边修阁道,催得急,有的地方便修得马虎,不时有士兵不小心踩到松动的木板跌落峡谷发出长长的惨叫声。初时大家还听得毛骨悚然,后来竟也麻木了,那叫声仿佛也与风声一起与这山谷融为了一体。邓艾自阴平出发时,安排二万余人负粮担仗在后,自率精锐万人在前开路,然而行至此处,还未与蜀军交战,前锋已损失了将近一成人马,其中尤以摩天岭处损失最重。
    想到摩天岭,邓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带兵几十年,大小恶仗也打了不少,可一想到摩天岭,脊背仍不免一阵发凉。
    当时邓忠一脸愁苦地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良久才逼出一句“请父亲前去查看”。邓艾亲自过去后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山岭北面倒是坡度颇缓易于攀爬,南面却尽是峻岭巅崖,凿山通道完全无从下手,几个负责修建栈道的伍长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护军田续公然拒绝前行,甚至暗示不如撤回阴平。邓艾大怒,要将其问斩,还是邓忠劝解莫杀功臣之后,这才保住田续一条命。
    田续阴着脸走开后,众人望着脚下的悬崖,仍是一筹莫展。邓艾焦虑间脑袋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扯来毡子裹在身上:“我先!”看都不看一眼身边惊呆了的部下,自己滚下去了。
    现在想想都觉得胡闹,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不管不顾,粮草都丢在后面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毡子全然无用,寒意仿佛钻到骨头里似的。
    如果现在还留在阴平,或是剑阁,不知会不会这么冷。
    一想到剑阁,邓艾忍不住冷笑一声。诸葛绪当初自作聪明,执意去找钟会,没想到刚到白水关就被钟会以作战不力为由参了一本,被解除军权,押回洛阳去了。
    他知道钟会打的什么算盘,但说到底还是怪诸葛绪太嫩,若是他邓艾在,姜维必是逃不掉的。他太了解姜维了,当时那种情况,姜维急着支援汉中,北上必然只是虚晃一枪。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声东击西这点小计策岂能瞒得过他。
    这次也是一样,钟会攻下阳安关后他就知道姜维的目标必定是剑阁,也只有剑阁。那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他是打算与钟会耗下去。虽说魏军在阳安关得了大量补给,但终比不得蜀军在自家地盘来得便利。时间一久,粮运不济,钟会也只能退兵。
    所以邓艾一开始就在打阴平的主意。他知道这是个险招,可当年武帝征乌桓时不也是如此吗。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邓艾从一介农夫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那些世家子弟四平八稳的经史子集。
    就要成了,过了摩天岭,自青川溪取得水源,江油戍就在前面不远了。不知当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还在剑阁与姜维大眼瞪小眼时得知他这一介村夫已攻下蜀国腹地会是什么表情,邓艾暗笑。
    “父亲,吃点东西吧。”邓忠捧着一块冷硬的干粮立在他面前,灰尘满面,身上没被盔甲盖住的地方能看到好几处划伤。这孩子像他,骨节粗大,身强体健,此时却也不免在峡谷的阴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邓艾掰了一小块:“这粮食……”
    邓忠脸上的灰厚得看不出表情:“还够五天。”
    五天……
    “够了,待我们拿下江油戍,就……就有粮了。”
    “是,父亲。”
    不远处田续走了过来,和那几个哨兵交待了几句话。
    川西山地的夜真黑啊。

十月,江油
    一天中最棒的时候就是清晨了,马邈想。
    披上毡袍走出院子,深深地吸一口初冬山地清冷的空气,回到屋里,矮桌上已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粥,喝上一口,甘甜绵软,整个人才从里到外地彻底醒了过来,这样的时刻简直是千金不换。
    如果旁边没有坐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婆娘的话。
    自从阳安关失陷,马邈的耳朵根子就没有清静过。每天早晨夫人李氏都要过来教训一番,说些什么堂堂七尺男儿莫要枉受国家爵禄的大道理,甚至每日还要例行催促一遍修补关墙巡视守卫,听得马邈简直要拍桌子:江油太守是你还是我!
    当然这话也只能偷偷想想,马邈有点惧内,李氏口齿伶俐,他辩不过,只能装哑巴。再来呢他也真是懒得和她计较。妇道人家见识短,巴蜀之地天府之国,四围地势险峻,季汉建国四十年,曹真曹爽两次来犯,两次皆不了了之,这次钟会邓艾又能有多大本事。虽说汉中丢了给蜀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但现在大将军姜维已经从沓中回来,正把魏军挡得死死的,他这个小小的江油戍远远躲在剑阁天险之后,等到魏军打过来怕是要到猴年马月了。忧心?有什么可忧心的,笑话。
    说到江油,马邈倒真是佩服自己挑了这个地方。成都不太平,虽则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可能落入万丈深渊。黄皓,诸葛瞻,董厥,谯周,皆是面和心不合,暗地里斗得厉害。而每次姜维回朝则是群臣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出兵还是不出兵,动不动就能争上几个时辰。马邈听得头疼,于是私下里运作了个江油太守躲清静。这里远离前线,虽说是守关,但关外山势险峻向来渺无人烟,每日公务不过是例行公事,又没有朝中那些纷纷扰扰,自落得个清闲自在。
    其实马邈暗地里是有些同情姜维的。想当年他自己初为官时也未尝没有些雄心壮志,只是几年的官场沉浮下来,几番人事变迁,眼看着忠良之士渐渐被打压殆尽,北伐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当初的一腔热血也渐渐凉了下来,一心只求安稳,再没有彼时的心气。倒是姜维,几十年依然故我,魔怔一样地抓着北伐不放。马邈佩服之余还觉得有点惋惜,他们这等庸人也就罢了,大将军这样的人才生在当下真是可惜了。当然,这样的话他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李氏终于住了口,马邈这才算得空走出去透口气。今天虽然有点凉,但天气晴朗,也没什么要紧公务处理,正好去涪水边走走。蜀中初冬,黄叶还未落尽,山中景色应该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刚走出院子迎面便遇到部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主公,城外发现一队敌军!”
    “什么?!”马邈大惊,江油关外道路难行向来人迹罕至,这队魏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连忙带人跑上城楼,城门已经关闭,站在城垛上果然远远望见一队身着土色军服的士兵缓缓走来,人数看起来不少。
    “主公,我们现在……怎么办?”部下慌乱地问道。
    马邈自己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他做梦都没想到魏军居然绕过了剑阁,这个他本以为地处腹心无比安全的江油瞬间就变成了对敌前线。而偏偏现在城防疏松,军备不全,可用的兵力只有千余人,城墙上还有几处破损没来得及修补,城中也并未屯积多少粮草,面对这骤然而至的敌军,守不守,该怎么守,马邈脑中一片空白。
    不如……干脆降了?……
    看这状况就算死守也守不了几日,何必费那个功夫。听说蒋舒在汉中颇得优待,一样是做官拿俸禄,给哪里做不是做呢。
    只是若真的不战而降,怕是回去要被家里那个婆娘骂个狗血淋头……
    马邈心中尚在天人交战,城外的魏军已渐渐逼近。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对方人数虽多,但个个衣衫褴褛,走路踉踉跄跄,行军也没个阵法,全然不像是要交战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连个主帅的帅旗都找不到,这是个什么来头?
    正疑惑间,魏军已在城门外停下,领头的一个前进一步,带着点河北口音喊道:“主将何在?”
    马邈回道:“何事?”
    那人从身后掏出个木盒,打开盖子,两颗人头滚了下来。

十月,剑阁
    廖化站在如冰面般光滑的山壁前,看着对面的空地,不敢相信几天前这里还布满了十几万大军的营帐。
    得知田续降汉,大家皆是又惊又喜又后怕。邓艾居然去走了荒废已久的阴平小道,万幸还未待与汉军遭遇就被田续所杀,全军投降了季汉。不然江油守备空虚,若不是敌军内乱,否则邓艾直扑向蜀中腹心,只怕凶多吉少。而消息传来的第二天,钟会就静悄悄地退回阳安关去了。
    廖化觉得像做梦。又一次撑住了?就像建兴八年和延熙七年那样,是又一次的天佑季汉?只是这风雨飘摇的季汉,这样的运气,还可以再用几次?
    正出神,一小兵前来:“廖将军,大将军有请。”
    姜维的营帐不大,内里摆设极简单,显眼的只有中间挂的一张地图。廖化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到的时候张翼和董厥已经侯了一会儿。姜维站在中间,正在研究地图,听见兵士报他到了,回过身来,冲他点点头。
    “请各位来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下一步要怎么做。”
    这问题只是个摆设,答案很明显,下一步怎么做?当然是夺回汉中。汉中北瞰关中,南蔽巴蜀,进可攻退可守,是蜀地咽喉所在,要是长久地攥在曹魏手中,季汉众臣怕是夜夜都睡不安稳。当年昭烈帝与曹操在定军山相持时从事杨洪说这是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紧急关头,就是这么个道理。
    问题是怎么打,何时打。
    姜维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趁着钟会退兵,沿金牛道趁势追击。汉、乐两城仍在汉军手中,到时一并呼应,前后夹击,一鼓作气夺回阳安关。
    董厥却有不同意见。钟会是撤退,并非败退,此前他收降蒋舒、收编诸葛绪的军队,现在手上估计有近二十万人,实力不容小视。而汉、乐两城加上剑阁的汉军也还不到十万人,就算从成都调兵也难以在兵力上与魏军匹敌。况且之前姜维连年北伐,百姓负担甚重,此时夺汉中就是拼上全国的家底,代价太大。不如据险以守,与魏军对峙,秦岭道路艰险,对方粮运困难,时间一长必然退兵。
    姜维摇了摇头:“阳安关之后,钟会得了我方屯积的大量补给,短时间之内粮草对他来说不是问题。而汉中实在太重要,晚一天夺回便多一分风险。”
    “那么大将军打算如何夺呢?”董厥反问道,“由金牛道攻汉中是仰攻,兵力占优时都绝非易事,更何况现在对方的兵力是我方的两三倍。大将军,我们现在握着的几乎是季汉的全部家当,不能不小心一点啊!”
    姜维有点不悦:“可现在王含蒋斌还被困在汉中,目前尚可坚持,但若是短期内不夺回阳安关赶走钟会,时间一长他二人所率兵马城池必然落入魏军之手。到时汉、乐二城一失,汉中便就真的丢了!”
    董厥听到姜维一再用汉、乐二城做文章,忍不住哼了一声:“汉、乐落到如此境地,不知是谁之过。”
    声音虽小,但每个人都听到了。那年姜维从长城退兵回来后便着手对汉中的守御大加更张,将原先设于各边境险要之处的守军皆撤回汉、乐二城,打算敛兵聚谷,诱敌深入,准备到时趁着敌军粮困疲乏一并歼灭,却没想到直接导致了钟会率兵长驱直入。阳安关失守后,汉军高级将领中对此不乏抱怨之辞,但董厥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大将军面前公开指责,所有人都是暗暗一惊。
    姜维的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会担,待敌军退去我自会回朝向陛下请罪,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汉中。我的意思,还是抓住机会趁早出击,请各位考虑。今日先散了吧,各位回去了解一下自己军队兵士的伤病情况、粮草、兵器数目,尽快报给我。”
    董厥仍要说话,但张翼咳嗽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一同退去。廖化本要一起走,想了想,又留了下来。姜维看着他:“元俭,还有什么事吗?”
    廖化犹豫了一下,觉得该说的还是要说,他虽然官阶在姜维之下,但毕竟资历老,有些话也只有他来说:“大将军,龚袭性子直,其实没别的意思。大敌当前,大将军莫要伤了同僚和气。只是……汉中一事,还请大将军三思,阳安关失陷我方损失不小,现今又是国困民疲,若是贸然出击,恐怕得不偿失啊。”
    姜维听到他又提起阳安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应,只是低声说:    “阳安关……确是我大意了。”
    “在下只是认为阳安关之事须谨慎,并没有指责大将军的意思。”廖化有点慌乱,“至于蒋舒……这种事情谁都没法预料,不是大将军的错。”
    姜维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是我对不起丞相。”
    廖化心中五味杂陈,这话别人听不明白,但他懂。每当看到姜维鬓间的白发时,他都在心底默默感叹时间流逝得居然如此之快。记得当年姜维刚到蜀地时,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每天跟在一群人后面在丞相身边恭敬地跑前跑后,一双眸子明亮而温暖。而自从五丈原之后,随着魏延被斩,杨仪自尽,蒋琬病故,费祎被刺,当年伴随丞相左右的诸臣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蜀中人才凋零,北伐是一年比一年地力不从心。在年轻一辈的眼中,“兴复汉室克复中原”已成为一条不自量力的笑话和一个巴不得早点甩开的包袱。朝中反对之声渐强,连廖化自己都说过“兵不戢,必自fen”这样的话,姜维却仿佛全没听见似的,仍然一次又一次上表请求出兵。在无穷无尽的争吵和分辩中,那双眸子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失,渐渐成为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在无数的指责与嘲笑中,他倔强地抱着他北伐的口号不放,直到岁月浸染了双鬓。他们只道他贪图功名放不下兵权,却忘了北伐是丞相在五丈原上念念不忘的最后话语:“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个老人最后时刻虚弱的沉吟,与他心中的那一缕不甘一起,随着他的长眠,久久地盘绕在定军山脚下。
    而如今,他们却连丞相的墓都丢了。
    廖化想安慰姜维几句:“这些年大将军为季汉做的,丞相都知道,不会怪大将军的。汉中只是暂失,我们总会夺回来的。”搜肠刮肚地想出来的几句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
    姜维又笑了笑,闷声说:“倒是宁愿丞相不知道。”
    这次廖化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将军……”
    姜维抬起头来,看到廖化尴尬,才发觉自己刚刚是说多了,于是打圆场道:“好了,我没事,龚袭我不会怪他,汉中的事情我会再考虑。军务繁忙,元俭你也早些回去吧。”
    廖化听出他话里敷衍的意思,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但姜维已转过身去,他也只好退出营帐。刚走出去迎面就跑来一个小兵,对方显然是有要事在身,草草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地跑进大将军营帐去了。廖化又走了几步,隐隐听到身后帐中小兵说道:“大将军,成都来人了。”

十月,成都
    月朗星稀,天高云淡,成都难得的好天气。
    诸葛瞻独自一人立在书房里,手中握着一支笔,正在埋头作画。案前的白绢上是一个清瘦的老人,身披鹤髦,羽扇纶巾,气度不凡,独独五官却是空白的。
    诸葛瞻几次抬笔,几次又放下,实在不知如何下笔。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太模糊,建兴十二年时他才八岁,只记得那年秋天一拨一拨的人来府上吊唁,他躲在母亲身后惶恐不安,却并没觉得有多么悲伤。
    其实就算父亲在世时与他相处的时间也极少。当时父亲忙于北伐,常年驻扎汉中,他和母亲独自在成都守着那几株桑树,只有年节时一家人才得以相聚几天,而即使是这短短的几天也常被父亲的公务占满。诸葛瞻记得那几天一向清静的丞相府总是来客不断,父亲从早到晚地坐在前厅议事,只有偶尔在后院撞到他时才能得空捏一捏他的小脸。诸葛瞻面对陌生的父亲有点害羞,常常很快就跑开了,只记得父亲的手很凉,很软,摸在脸上舒舒服服的。
    后来他长大,做了驸马,承袭爵位,出仕做官,与父亲的联系反倒紧密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别人一说这是丞相之子,总会有一群人跑来围观。朝廷出了什么得民心的政令,无论是否与他有关,百姓们总是会奔走相告:“这都是葛侯的主意啊。”仿佛此葛侯仍是彼葛侯。
    诸葛瞻最初觉得没什么,遇上父亲的旧下属还会坐下来听他们说上几段陈年旧事,后来却慢慢地开始刻意回避。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当作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感觉。他的夫人、仕途、政绩,全都是因为父亲的荫庇,至于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对于季汉的全部意义仿佛就在于他身上诸葛丞相留下的那一点血脉。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也很想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像父亲那样成为季汉的支柱,作为诸葛瞻而不是诸葛亮之子受人景仰被人爱戴。
    所以诸葛瞻很羡慕姜维。父亲在世时,他作为父亲最看重的学生长年陪伴左右,父亲去世后,他顺理成章地扛起继承父亲遗志的大旗。每次姜维带兵出征时,诸葛瞻望着他的背影,常常不无嫉妒地想,好像他才是父亲真正的儿子。
    那年姜维兵败侯和的消息传来,散朝后他碰到黄皓,对方一张胖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他直起鸡皮疙瘩:“卫将军上次送大将军出征时的样子,可真是感人至深哪。”诸葛瞻听得心中一凛。黄皓虽然只是个太监,可眼睛却真毒,一眼就望穿了他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面的阴暗。
    后来诸葛瞻提到他和董厥联名上表要求削夺姜维兵权的事,总是解释说他这是为了百姓安乐汉室国祚,向别人,也向自己。可是夜深人静、每当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从前线传回的那些战报时,却总又忍不住把自己想像成里面那个征战沙场的将领。陇西的风土,怕是与这柏树森森的锦官城大不相同吧。
    诸葛瞻又一次提起笔,却仍是毫无头绪。正心烦意乱间,书童走来:“卫将军,右大将军来访。”
    阎宇满脸堆笑一阵风似地走进书房,身上的锦衣被满身肥肉绷得紧紧的。诸葛瞻一向看不惯他谄媚黄皓的样子,很少与他来往。不知今夜怎么他自己主动跑来了。
    “阎将军这么晚来访,是有何事吗?”诸葛瞻冷冷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吗?”阎宇仍是一脸谄笑,“奉旨刚到成都没几天,府上乱糟糟的,来思远这里躲个清净,下下棋,品品画。哎哟,这……画的是丞相吧?早就听闻思远精通书画,这笔触,果然是妙啊……”
    诸葛瞻打断他:“阎将军不必这么绕弯子,有何来意,直说便是。”
    阎宇有点尴尬,干笑了两声:“思远果然直爽。今夜前来呢,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汉中之事……思远怎么看?”
    “阎将军的意思呢?”
    “咳,汉中的情况我不熟悉,哪里敢有什么看法。钟会打来时我还在巴东,具体情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阳安关丢了,陛下震怒,黄公公那边……据说很是为难哪。”
    诸葛瞻心下了然。他隐约听说曹魏出兵之前姜维就提醒过皇帝派人驻守阳安关和阴平,但黄皓卜了一卦,说敌人来不了,皇帝也就没有理会。大概是现在出了事,皇帝要怪罪下来,黄皓乱了阵脚,要找个替罪羊了。
    阎宇见诸葛瞻沉默不语,便继续说:“依我看哪,汉中一向固守,此前曹真曹爽两次率大军来犯,皆被我方退去。若是依着当年自先帝时便安排下的部署,钟会哪里能有那么容易得手。”
    这是要冲着姜维来了,诸葛瞻想。然而平心而论,汉中之失姜维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他提出敛兵聚谷的方案朝中就是一片反对之声,都觉得太过冒进风险太大。然而姜维仍然一意孤行,撤去了外围防守用整个汉中当诱饵,果然钓上来钟会这条鲨鱼,一张嘴连鱼饵带鱼竿都吞了。要是从这一点上来做文章,倒也不算冤枉他。
    只是这个话从阎宇口中说出来,背后的意思绝不会这么简单。看来,那位黄公公的目的可不仅仅在于找替罪羊。
    “阎将军刚才还在推辞,这番真知灼见,要是陛下听到必会对将军大加赏识。以阎将军这番才干,右大将军这位子,只怕太小了点。”诸葛瞻顺着他的口气试探道。
    果然,阎宇听了这话不禁面露得色,连避嫌都懒得避了:“思远过奖了。”
    “将军谦虚,”诸葛瞻继续话里带刺地说,“剑阁那边若是有将军做主,收复汉中看来是指日可待啊。”
    “思远真会说笑话。”阎宇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我还要负责东线的防御,你知道的,陆抗那小子又增兵了,说是援军,哼,傻子都知道他们君臣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巴东那边实在是走不开啊。”
    诸葛瞻不理他,阎宇接着说道:“不过呢,我季汉人才济济,能担起剑阁这个担子的人也不是只有他姜伯约,比如,”他挤了挤眼,“我看思远就很合适啊。”

十一月,剑阁
    剑阁下雪了。
    山间云雾蒙蒙,两边山壁笔直地冲向天际,山顶藏在云中,宛如仙境一般。雪下得小,落地就化,山石间越发地湿滑,倒是从夹缝中钻出的那些竹子被雨雪滋润得更加苍翠。
    路上覆着一层薄冰,十分难走,来忠跟在姜维后面,走得踉踉跄跄。倒是姜维,六十多岁的人了,在狭窄的阁道上如履平地一般。他仍是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对着各处指指点点,这里需要修补,那边要加个岗哨,高处还要多支几架连弩。
    好像他明天还会在这里一样。
    成都刚刚来信责问汉中之事时,他们都以为和段谷侯和兵败一样,上个表请个罪也就过去了。那几天姜维正忙于出征事宜,就让李密起草,他自己只来得及匆匆瞅了几眼改了几个字就将表呈了上去。没想到从那之后就是一封接一封的诏书,口气越来越严厉,后来甚至直接要求姜维搁下军务回成都述职。姜维自然不肯,自己熬夜给皇帝写了一封长信,信里讲了汉乐二城的紧急形势,讲了钟会的虎视眈眈,讲了剑阁守备的重要,还讲了丞相对他的恩情以及他对汉室的耿耿忠心。然而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就又连收到三道诏令,内容一模一样,都是急召大将军姜维回成都。姜维接旨后,叹了口气,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告诉使者他两天后回去,接着又吩咐来忠,让他和李密都留下,他自己只带走几个贴身随从。
    来忠听了大惊,说大将军您路上就这么几个人怎么行,人手太少我们不放心,再说成都事情也多,总要有人帮忙打理。
    姜维摇摇头,说成都的事情有向允帮忙,应付得来,剑阁人手紧,你们不能走,我回去之后汉中还是要想办法打,都要靠你们,还有思远带兵没经验,你们也要多帮帮他。说完摆摆手。来忠跟随他多年,知道这手势的意思是他打定主意了,旁人再说什么也不会有用处,于是知趣地闭了嘴。
    接下来的两天便忙得如同打仗一般。姜维突然被召回,多少事情要交待多少文件要交接,来忠作为参军自然事事都要帮着处理。昨晚熬了一夜未合眼,早晨又要跟着大将军最后一次巡视军务,已经累得快要虚脱。偏偏姜维今天又是一反常态地话多,同样的事情要嘱咐好几遍。来忠记得头疼,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大将军,这些刚刚已经说过了。”
    姜维愣了一下,说我倒忘了,看来还是老了。
    来忠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称罪。姜维又摆摆手,说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你跟了我多年,知道我不看重这个。
    他们巡视完最后两块营地,回到关楼。姜维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壁,把来忠叫到身边,说跟我爬上去看看怎么样?
    来忠本来走得两腿酸疼实在不想动弹,可一眼瞥到姜维苍茫的眼神,只得点点头。
    剑阁的关楼卡在两道光滑绝壁之间,汉军在关楼后面沿悬崖修了一条之字形的栈道通向山顶,姜维他们就沿着这条栈道向上爬。山看着挺高,可爬了不一会儿也到顶了。雾气大,他们已看不见山下,头顶厚厚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两人就这样立于茫茫天地间,来忠忍不住感叹:“真好看。”
姜维点点头:“丞相曾说过,当年他来到这里时,也是这样的景色。”
    “丞相立关的时候?”来忠问道。
    “是。”姜维眼睛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此地厚南薄北,丞相真是好眼光。”
    “丞相的才干我等实在不及。”来忠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看了看姜维却好像全没听到,只顾着自己出神。
    “丞相说,”姜维仿佛在自言自语,“那年他登上剑山,也是这样云雾缭绕,下不见地面上不见苍穹,他就站在这里,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在那一刻消失了。我听了之后就总想着什么时候也来看看。在剑阁呆了这么些日子,竟不得空,好在今日总算来了,不然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最后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让来忠暗暗心惊:“大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成都不过走个过场,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剑阁算什么,汉中,秦岭,长安,咱们都要跟着大将军一路看下来呢。”
    姜维听得笑了起来,把自己呛得直咳嗽:“你这个口无遮拦的脾气和令尊真是像的很哪,连长安都算上了,口气倒挺大。只是,”他顿了顿,“以后可要注意了,我不在,别人未必能容你。”
    来忠一时语塞,恭恭敬敬答了个“是”。
    姜维深深看了看他,叹口气,接着说:“剑阁有多重要你也明白,我走后你一定别出差错,多注意点北方的动向。思远的才干我不担心,只是性子略急,你们要多帮帮他。”
    “大将军!”来忠听得心里难受,眼圈也红了。
    姜维讪笑了下:“是,我又忘了,刚刚已说过了。”
    一阵微风吹来,树枝摆动。姜维转过身去,望向北方,来忠看到一滴泪水从他左颊滑落。
    只一滴。

十一月,成都
    从来没见季汉朝臣的主张这么一致过,刘谌心想。
    自从诸葛瞻上表之后,群臣的奏表就如雪片般纷纷飞向尚书台。指责的理由有千千万,指责的对象却只有一个——姜维。有的说他穷兵黩武,有的说他刚愎自用,有的说他出走沓中是渎职,还有的甚至暗示他不放兵权是别有异心。派系林立的季汉朝廷,此刻居然因为一个姜维而空前地团结了起来,真是讽刺。
    被指责的对象现在就站在朝堂上,身子挺得笔直,脸如磐石一般冰冷。面对群臣们的责难,他也不分辩,竟把汉中的事全部认了下来,只是一遍遍地解释着前线的情势、汉乐二城的危急,一遍遍地请求增兵剑阁,让他夺回汉中。
    刘谌暗暗苦笑,这位大将军常年领兵在外,庙堂之上的事情居然不通至此——议事不是这么个议法,你自己先把错都认下来落人口实,还怎么让别人听进去你的主张?
    果然,尚书令樊建立刻跳出来,几乎是指着姜维的鼻子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大堆,把陈年往事都翻出来,说他连年北伐除了把国家拖得疲惫不堪之外无尺寸功绩,段谷一战被邓艾打得灰头土脸,敛兵聚谷更是直接导致阳安关失陷,这样资质平平的人又如何从钟会的二十万大军手中把汉中夺回来?
    刘谌有点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口讽刺:“那樊令君觉得汉中要何人来攻呢?若是已有人选不如说出来也好令父皇宽心。”
    “北地王殿下莫要意气用事。”一直沉默的谯周突然开口,“臣以为,立国之道,在于养民恤众,如今民乏国困,若仍是一味用兵极武黩征,只怕还不等钟会再次袭来,我国已然自乱。依臣拙见,不如派一使者前往魏营,早日议和,方为上策。”
    刘谌气得脸色发白,反驳道:“汉中为益州门户,如今被钟会大军占据,对方随时可从金牛道米仓道南下。当年先帝拼上全国之力也要拿下的地方,如今就被谯大夫这么轻轻巧巧地送人了?且汉中为北伐必经之路,没了汉中便如同被人锁了大门,还谈什么克复中原?”
谯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喊了北伐这些年,可有收获?”
    “那么,”姜维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刘谌注意到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攥到指节发白,“谯大夫的意思是,陛下应躲在这区区益州做汉室天子吗?”
    “而大将军则认为陛下应当不顾黎民疾苦,孤注一掷地去争区区一个汉中吗?……”
    “何为区区一个汉中?丞相……”
    “好了!”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刘禅突然开口,“吵得烦死了。”
大殿中暂时安静下来。刘谌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他虚弱地坐在那里,头发花白,眼球浑浊。算起来他比姜维还小几岁,看起来却比后者老了很多。
    刘谌知道父皇心里并不想罢免姜维。没错,他确实依赖黄皓。宦官没有子孙没有家人,皇帝是他们唯一的依靠,用起来不用担心他们藏有私心,远比外面那些士大夫叫人放心。但同时他也明白没有制衡的权力的危险,因此虽然诸葛瞻董厥纷纷上表,黄皓连连进言,刘禅仍坚持让姜维执掌兵权。不要把所有的水都倒在一只碗里,皇位才能坐得长久,这个道理他懂。
    只是这次实在是有些难办。黄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联合了诸葛瞻和樊建,进了一道又一道的奏表连连发难。刘禅最初的意思,还是像上次段谷那样,让姜维自请贬官堵住众人的口舌,大将军的事务仍是要交给他打理,毕竟前线还是离不开他。但群臣被黄皓煽动得群情激奋,竟是一副不免除兵权便不罢休的架势,逼得刘禅硬生生地把姜维召回。刘谌看着父皇紧锁的眉头,知道此刻他虽然恼火却也无计可施。
    “陛下别急啊。”站在一旁的黄皓开口劝道,“有什么事慢慢说嘛,各位大人争是争得急了点,但这也是为了汉室尽心,陛下应该宽心才是。前几日的风寒还没好,早上刚喝了药,别又给气病了。”接着他又转向姜维,脸上带着一贯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将军有什么话也慢慢说,谯大夫毕竟也为我朝效力多年,虽不及大将军位高权重,但多少也要给他留点面子不是?”
    听到“位高权重”四个字,刘禅的脸色更阴了一些。姜维也是脸色一变,刚要说话,黄皓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又岔开话题:“哟,瞧这茶都凉了,咱家给陛下换碗热茶去。”说着便躬身退去。
    “陛下,臣并非……”
    刘禅疲惫地摆摆手打断了姜维:“伯约不必多说,你的意思朕清楚。只不过,”他扫了一眼群臣,“前些日子你在剑阁也辛苦了,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在沓中,也没能见上家人一面,不如趁这几日先回府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剑阁那边暂时交给思远。至于汉中……此前与魏军交战实在损耗巨大,且正值隆冬,并非出兵良机,不如明年开春再议吧。”
    只听“扑通”一声,刘谌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姜维竟然跪下了,脸色煞白:“陛下,敛兵聚谷一事臣自知有失,陛下若要怪罪臣不敢辩白。只是汉中不能就这么交出去了啊,当年丞相……”
    “当年相父的教导朕记得清清楚楚,用不着别人提醒。”刘禅提高了声音,“伯约,有些事情朕本不想提醒你,只是为人臣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也要有点分寸。”
    姜维的嘴巴动了动,终于还是没再说出一句话。刘谌看得不忍,说道:“父皇……”,却被一个急急走进来的小太监打断了:“陛下,右大将军求见。”
    刘谌这才发现今天阎宇一直不在。这样一个攻击姜维的大好机会,他作为黄皓一派最得力的人物却偏偏缺席,这可不寻常。
    刘禅点点头命将阎宇传上来,不一会儿就见后者迈着小步走上殿来,脸上的笑容仍是让人不舒服:“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刘禅无精打采地说,“阎卿今日来得这么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回禀陛下,臣本来早早就要出门,临走之前却收到卫将军派人从剑阁传来的消息,故而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哦?思远来信了?是钟会又有何动静了?”
    “禀陛下,此事确实和钟会有点关系。是这样,陛下知道的,阳安关陷落后我方多人被钟会俘虏。其中有一名参军深得钟会赏识,被许以要职。只是此人心系汉室,一直在寻找机会意图逃脱,终于那日趁着敌军守备松懈逃出敌营投奔了卫将军。这人也是机灵,跑出来时还随手从钟会营中带出一封信。”阎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信?是什么信?”
    “禀陛下,卫将军也是一时好奇,拆开看了,是有人写给钟会的,据他说,似乎是……”阎宇看了眼姜维,“是大将军的笔迹。”

十一月 阳安关
    夜已深,钟会却全无睡意,趴在案上,在烛光下一笔一划地抄着一封信。
    阳安关一战,蒋舒投降,傅佥战死,魏军缴获了大量蜀军的文件,按惯例都要交给主将处理。钟会查看过之后便命人把姜维的信专门整理出来放到自己案边,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一封封地誊抄。
    姜维书法一般,但笔力苍劲,下笔干净不拖泥带水,和他自己的笔风相差甚大,初时还真有些不习惯。第一次写的时候,短短几行的一封信,钟会却写了整整一夜。信中称赞了钟司徒的德行器量,也恭维了钟司徒的不世功绩,并流露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意,以作为对剑阁那封示好信的答复——钟会后来一想到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居然只是自己的一次自问自答就觉得讽刺至极。那夜他对着姜维的旧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直到东方发白才把信封好交给那个早已困得睡眼惺忪的小参军。
    从那以后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总是要临摹一封姜维的书信才肯睡觉。
    大部分信中说的都是军务。阳安关正在金牛道上,向东北沿着汉水直通汉中盆地,向西北沿嘉陵江通往祁山,是蜀国的战略要地。看得出姜维对这里极其重视,信里事无巨细地询问着防守布阵、粮草储备、士兵的训练状态、栈道的维护情况。长年的军旅生涯,让姜维养成了干脆利落的文风,说话总是一针见血不带一个废字,下笔直指要害,直接得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他将蒋舒由武兴调来阳安关时,不留丝毫情面地说他“在事无称”。钟会读了暗笑,这位蜀国大将军行军果敢用兵诡谲,在算计人心这方面却幼稚得像一个孩子。他只知道为将者若不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便应责罚贬黜,却完全没想到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任何一点点的不忿便可招来大祸。手头正在抄写的这封信里,姜维提到了魏军的异动,吩咐傅佥加强守备,只要死守不可迎战。他算到了所有军情,却没能算到蒋舒心中的那份怨瞒。钟会暗自庆幸,若不是蒋舒意外投降,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下这城防坚固的阳安关。
    信里除了公务外,还提到了沔阳。姜维在信中说,听说那几日汉中多雨,不知丞相的墓有没有被冲坏,嘱咐傅佥闲暇时派人去多加修缮。钟会在定军山下曾特意去拜祭过武侯墓地,记得那里松柏葱葱,绿草茵茵,廊亭的柱漆都是新漆上去的,看来傅佥并未辜负姜维所托。
    模仿一个人的字迹久了,总能读出些许言辞以外的深意。姜维提到武侯的次数不多,大多数还是“继丞相遗志讨篡汉逆贼”之类看不出什么感情的场面话,但钟会总觉得“丞相”这两个字写得分外用力认真,背后仿佛藏着一股雄心、执着、无奈和苦涩。钟会自己十九岁出仕,不到四十便已位列三公,自小便受人追捧,官途坦荡,从未体验过姜维所经历的这些艰难曲折,然而此刻他在描摹这两个字时却无端端地生出一股“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在剑阁时曾在给姜维的信中写下一句“吴札郑乔,能喻斯好”,现在看来那已不再仅是一句心怀鬼胎的恭维话。
    若是能当面见到这个人,一定很有意思。钟会心里有点惋惜。
    信已经快抄完,结尾罕见地拉了几句家常,说沓中今年麦子长势很好,看来收成会不错,照这个势头明年便可屯够粮食再次出兵。钟会想象着山谷间麦田里牵马而立着一位满脸倔强的将军,嘴角不由得牵出一丝微笑。
    “司徒大人。”长史杜预走了进来,打断了钟会的思绪。
    钟会抬起头,见他面有喜色:“成了?”
    “是。我们在蜀中的眼线传来消息,姜维那日进了宫便没再出来,直接以通敌之名下了大狱,府中诸人也被关了起来,蜀国大将军之职由阎宇接任。现在剑阁那边,来忠等人皆被停职幽禁,只有诸葛瞻一人顶着,恐怕是一片混乱。”
    钟会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失落,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十二月,成都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石阶湿滑,墙壁上生着青苔,空气中飘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
    下到底层,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他们在一间牢房前停下。身边的狱卒打开牢门,轻声说:“就是这里了,小心点。”
    他弯下腰钻进门去,牢房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正值黄昏,光线微弱,地上铺满稻草。姜维戴着手镣脚铐靠在墙角,一抬头看到他,吃了一惊:“老姜?你不是逃了吗?”
    “放心不下,来看看大将军。”他坐了下来,石板又硬又凉。
    “胡闹。”姜维摇摇头,“要是被人发现……”
    “今日当班的那个狱卒,当年在段谷我救过他一命,也算和我有点渊源。外面有他看着,不会有人知道。做了一辈子姜家的仆人,最后不来送主子一程,没有这个道理。”他努力使声音平稳,从怀里掏出酒壶放到地上。
    姜维看到酒壶,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酒。”
    他哭笑不得。姜维总是这样,像个苦行僧似的,堂堂的一个大将军,家里一穷二白,连个侧室都不娶,连口酒都不沾。他常说喝酒误事,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可误,还能误什么事?
    他不说话,拿过酒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又硬递过去。姜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苦笑着接过酒壶送到嘴边,忽然又停住,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田续的事情……是你做的?”
    他心下一惊:他什么都知道!
    他们晃过诸葛绪后,姜维派廖化守住阴平桥头,自己准备前行支援阳安关。那时他自愿提出留下来跟随廖化,姜维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之后等到邓艾在对岸与诸葛绪汇合,他便偷偷越过白水,找到田续。早就听说此人与邓艾不合,果然并未费他什么力气,略施小惠便将其买通。江油的消息传来后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
    “大将军……我以为……我以为……”他哽咽道。
    他以为只要解决了邓艾,便可守住阴平,只要守住了阴平,他,姜维,季汉,他们便都会平安。他费尽心思将命运推上岔路,没想到命运自己却拐了个弯,不声不响地又绕了回来。
    姜维拍拍他,没说话,咬住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
    来到蜀地三十五年,他从未见姜维说过像那晚那么多的话。
    他说起遥远的少年时光,说起他们调皮捣蛋的往事,说着当年那个跳荡飞扬的凉州少年,说到开心处捶地大笑。
    他说起天水,说起渭河河畔的日落和麦积山上赤红的丹霞石,他说蜀地夏季酷热冬季阴冷他始终适应不了,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搬回家乡。他还说起母亲,他说母亲年轻守寡,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他说他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前程狠心把母亲抛在故乡,他说那句“但有远志不在当归”是他说过的最混账的话,说完眼眶红了起来,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说起魏延,说魏延可惜,若不是那样一个脾气,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说魏将军若是活着,季汉现在会是另一个样子,他还说有时他真想试着自己走走子午谷。接着他说起费祎,他说他不怪费祎,当时那种情况,他也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他说费祎的才干远胜于他,不该死得那么早,他说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谁对谁错。
    最后他说起了丞相。他说那年投降后丞相和他谈了一夜,两人都惊讶于初次见面居然就投契至此。他说天水虽好,但他那时常常感到孤单,觉得在这荒凉偏僻的凉州不会有人懂得他胸中志向。他说刚到蜀地时人生地不熟,处处遭人冷眼,幸好有丞相,不然那样的日子不知要怎么熬。
    “要是早点遇上丞相就好了。”姜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他始终不曾提起那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不愿再把时间浪费于纠结这些丑恶与龌龊。他也不再提起北伐,仿佛下定了决心彻底避开这件过去三十年中对他唯一重要的事情。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家乡、亲人、故人,絮絮叨叨地回顾着自己这一辈子,像是在剖析这一生在刨除了北伐之后还能剩下多少真实。
    然而老姜注意到,他在说话时脸始终对着牢房上方那扇小窗,而那扇窗子,朝向了北方。
    太阳早已落下,窗外只剩一片漆黑的夜空。姜维的脸隐藏在一片幽暗中,看上去仿佛还是那个策马驰骋在陇西土地上的少年。

    二年正月,以大将军姜维通敌投叛,欲行不轨,下狱弃世,时年六十二,妻子皆伏诛。春,魏使钟会由汉中攻剑阁,卫将军诸葛瞻不能挡,临陈死。会至成都,后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是日,北地王谌伤国之亡,先杀妻子,次以自杀。
    章武元年夏,汉中王刘备即皇帝位,建季汉,炎兴二年春,后主刘禅诣会降,历经二帝,享国四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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